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番外篇:古敏(三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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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众人面面相觑。

    他们可没见到女童,更别提什么女童的哭声。

    古敏怒火升腾,严厉呵道,“还不快些追上去!”

    练体之术会大幅度提升五感,不过她前世的听觉可没这么变态,这也算是重生的金手指了。

    “诺!”

    家丁不敢违抗,带了几个人就骑马追着那对农家夫妇去了,不过一会儿就将人抓回来。

    “大娘子,人已经带回来了。”

    家丁将那对夫妇双手剪在身后,迫使他们跪在铺满石块的泥地上。

    那对夫妇生得普通,肌肤是常年暴晒后的黑褐色,他们畏惧家丁和气派的车队,颤颤巍巍不敢喧哗。古敏跳下马车,径直走向那头有些年岁的耕牛,那对夫妇露出害怕的神色。

    “你、你们想干啥子!”农妇眼底闪过惊惧之色,满口大黄牙还沾着菜叶,一副刻薄且色厉内荏的模样,她见古敏没有停下脚步,心一横就叫骂道,“哪里来的小蹄子要抢东西——”

    正欲辱骂,家丁一脚踢在农妇的背心,将她踹得身子向前倾倒,疼得哎呦哎呦呻吟。

    “将这篮子解下来。”

    那位看着老实巴交的农夫道,“贵人啊,篮子里装的东西不值钱还臭,别——”

    话音未落,古敏捡了一颗石子准确打中了农夫的左脸,力道之大,让他口中冒出了铁腥味。

    “让他们俩闭嘴!”

    家丁连忙寻了破布将二人的嘴堵住,与此同时牛背上的篮子也被解下来了。

    古敏将放在篮子上头的东西全部拨开,果然发现底下蜷缩着一个粉衫的女娃。

    另一个篮子则装着一个年纪十三四的少年,少年似乎昏死过去,干裂的唇瓣有些皲裂。

    古敏让人将少年挖出,她则弯腰将女童抱起来。

    “看看这少年郎,若是死了就埋了,若是还活着便救他一条命。”

    家丁尊令照做,发现少年身上全是被人毒打的痕迹,青紫痕迹交错,两条腿也断了。

    夫妇情绪很激动,仿佛古敏是抢了他们儿子儿媳的恶人。

    实际上也正是如此。

    少年是他们刚买回来传宗接代的“儿子”,女孩是他们拐来给“儿子”当童养媳的儿媳妇。

    当古敏听到这对夫妇振振有词说自己不能生要断香火,对不起列祖列宗,必须要有个儿子给他们延续香火的时候,她冷笑着嘲讽道,“你们是比皇家还尊贵了?怎么,家里有几把龙椅要等着带把的儿子去坐?得了吧,你们这个垃圾穷酸样,生下来的孩子也是垃圾渣滓!”

    延续香火?

    对得起列祖列宗?

    真是泼天的笑话!

    侍女已经习惯将古敏某些奇怪的话过滤掉了。

    给古敏看诊的高人说过,她运气好才能失魂归位,若是弄不好了,魂魄还会被勾走。

    因此,古府众人都不敢拘束古敏,生怕哪里犯了忌讳,惹了古敏三魂七魄不开心。

    “大娘子,这对夫妇如何处置?”

    古敏道,“垃圾该去哪里,他们就滚去哪里。拐卖人口还说得振振有词,谁给他们的脸!”

    侍女为难了,自家大娘子说得太笼统,她听不懂呀。

    “交由官府?”

    古敏想了想,点头道,“交给官府也好,毕竟动用私刑是不好的。”

    她将那个粉衫女童抱上了马车,让侍女取来干净的水和点心。

    “放心,这里已经安全了,那对夫妇不会有好下场的。”古敏笑着对女童道,“你是不是有一个表兄?那人年纪不大,脾气贼臭,动不动还甩人鞭子。我刚才在半道上见到他了。”

    女童哭得嗓子都哑了,眼眶红肿,将那双大眼睛挤压成一条缝儿。

    古敏见她没说话,主动道,“我不知道你是哪家府上的,干脆先将你送到你表哥那边?”

    女童抱着点心微微点头,忍不住用余光去看古敏。

    古敏的年纪比女童也就大了一二岁,但她却觉得古敏比表兄靠谱多了,还有安全感。

    看得出来,女童教养出身都好,哪怕年纪小也是坐有坐相、吃有吃相,不闹不吵,很可爱。

    古敏派人朝着来时的路去追柳氏小郎君一行人。

    快马加鞭地追,一个多时辰将人追回来了。

    “小蝶,你怎么样,有没有事情,吓死为兄了。”

    柳氏小郎君的车架几乎是以飙车的速度过来的,车马还未停下,他就跳下马车跑过来。

    女童见了那位小郎君,委屈地瘪嘴,一个扭头埋入古敏怀中,将后背对着柳氏小郎君。

    “怎么又是你?”小郎君吃了瘪,目光转到古敏脸上,“你救了我表妹?”

    古敏冷笑道,“不是我难道还能是你不成?”

    小郎君道,“你这人说话怎么句句带刺?没见过你这般没有家教的士族贵女。”

    古敏道,“家教这种东西是对着人的,你又不是。”

    小郎君险些起了个仰倒,“你怎么骂人畜牲?”

    古敏笑道,“我什么时候说你是了?莫要对号入座呀。”

    小郎君又怒又气,奈何古敏是救了表妹的恩人,再大的怒火也要压制住了。

    古敏问道,“你这表兄未免也太粗心大意了,怎么不派人盯着她,任由她被人拐走?”

    女童的表哥这么欠揍,摆明了是未来的纨绔子弟,出门肯定要带护卫防止被套麻袋。

    这会儿,女童终于给了反应。

    她的嗓子早就哭哑了,说话很是费劲。

    “大姐姐,这不干表兄的事儿。”

    这个女童叫白蝶,她目前寄住在自家表兄家家中。

    因为性格调皮,她时常缠着奶娘出门耍玩。

    那位奶娘伺候女童也不尽心,时常敷衍以对,女童之前都没出事儿,她就更不上心了。

    这次只顾着摊贩售卖的胭脂水粉,连女童被那对夫妇暗中拐走也不知道。

    等她发现,女童已经被抱远了。

    奶娘害怕主家责怪,她居然没有第一时间上报,反而选择收拾平日克扣下来的金银细软准备跑路。小郎君族学下学,寻表妹玩耍时才发现不对劲,带人追拿奶娘,将她堵在半山腰。

    古敏碰见小郎君的时候,他正怒不可遏地用鞭子抽打奶娘,将她抽得嗷嗷直叫。

    古敏知道这事儿,她对小郎君的印象好转了些。

    尽管脾性糟糕了点儿,好歹也是个爱护妹妹的好哥哥,妹控属性搁在哪来都是讨人喜欢的。

    她这个念头很快就被她压下了,因为那位小郎君的自我介绍。

    “在下柳佘……”

    柳佘后面说了什么,古敏是半点儿都没听到,只是脑海中不停回旋这个名字。

    此柳佘非彼柳佘,他不是古敏的大学教授,那是历史上真实存在的渣男柳佘啊啊啊!!!

    小郎君被古敏盯得浑身不自在,忍不住红了脸皮,刻薄道,“你这么瞧着我作甚?”

    虽说是表妹的救命恩人,但对方的性情的确是讨厌,哪有这么粗鄙的士族贵女。

    古敏冷笑道,“没什么,瞧你长得俊俏。”

    柳佘一听这话忍不住挺直了胸膛,“还算你有眼光,知道美丑。”

    古敏压下嘴角,没好气地将白蝶还给了柳佘,人渣这种东西是会传染的,她可不想和柳佘多接触。哪怕柳佘是宸帝的生父,但也是个历史有名的色狼渣男,人渣中的战斗机!

    她作为宸帝唯粉,最讨厌的历史人物就是柳佘了,其余人物还要往后靠靠。

    柳佘顽劣不假,但他也不是不懂旁人眼色,古敏又不掩饰自己的厌恶,他就恼了。

    “哼!”

    柳佘带着表妹就要走,稚嫩的脸上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委屈。

    他作为柳氏嫡次子,何时被人这么盯着看过?

    没有冲着古敏生气发作,不过是因为古敏救了表妹,还有古敏车架上的族徽。

    柳佘可不是古敏这个半吊子,他自小就知道各个朱门大户的族徽标记,清楚各家子弟出入派头也是不同的。通过这些便能判断对方出身如何,族中地位如何,柳佘可惹不起古敏。

    “表兄生气了?”白蝶跟着柳佘上了马车,察觉柳佘的心情很不妙,“我不是故意的……”

    柳佘坐姿并不标准,瞧着十分狂放无礼。

    面对软萌又遭逢大难的表妹,他便收敛几分,说道,“这事儿跟你无关,小蝶以后若想出门耍玩,记得派人跟为兄说一句。为兄派人跟着你,免得又发生仆从伺候不尽心的破事儿。”

    白蝶歪了脑袋,问道,“奶娘呢?”

    柳佘冷笑道,“几鞭子抽死了,这种没有尊卑上下的贱婢就该有此下场。”

    他年岁不大,但被他活活抽死的仆从却不少,柳氏上下谁不知道柳二郎多纨绔,罔顾人命。

    当然,这搁在士族也算常态。

    士族有生杀予夺的权利,特别是针对那些伺候不尽心、偷奸耍滑又陷害主家的卖身仆从。

    不同的是,别家的仆从都是直接丢给下人乱棍打死,柳佘却是自己动手。

    相同的结果却博了不同的名声,柳佘这个纨绔在河间也挺出名的。

    白蝶听后沉默,只是小嘴撅着,显然不赞同柳佘的处理方式。

    等柳佘带着白蝶回府,刚跨入大厅就听到自家母亲略显刻薄的声音,似乎在赌咒谁。

    她瞧见柳佘来了,面上的狰狞和刻薄也没有收敛。

    “今日怎么这么晚才下学?”

    柳佘眼睑微垂,他早习惯了母亲的独断专横,对方恨不得将他一天十二时辰的行踪都掌控手里。一旦他偏离了对方的掌控,母亲就变得歇斯底里。啧——这般面貌,实在是丑陋。

    面对母亲,柳佘时常感觉自己精分了。

    一面感念母亲的照拂和宠溺,一面又发自内心鄙夷对方的姿态。

    前者发自内心,后者又无法抑制。

    这导致柳佘不太喜欢跟对方接触,生怕他会控制不住心头的厌恶和排斥,伤了母亲的心。

    “陪着小蝶出门耍了耍。”

    柳佘压下白蝶被人拐卖的事儿,自家母亲是个什么脾性,他是清楚的。

    表妹白蝶年幼丧母,不受父亲疼爱,很小时候就被对方以“有个女性长辈教养有利于婚嫁”的借口踢到了柳府。自家母亲又是个捧高踩低的性格,自然不会喜欢表妹。若是让母亲知道白蝶被人拐卖了,多半会更加厌弃。白蝶的奶娘那般轻慢她,多少也有自家母亲纵容的缘故。

    柳夫人刻薄道,“七岁不同席,她不懂这个道理,你也不懂?”

    柳佘道,“小蝶还小,又是客居府上,儿子不过是尽一尽地主之谊罢了。”

    柳夫人道,“她小小年纪就知道狐媚人,不就是想攀着以前的娃娃亲赖着你。”

    柳佘耐心被耗尽了,冷漠道,“儿子倦了,先行告退。”

    柳夫人本来就是一肚子火,没想到又在疼爱的次子身上踢了铁板,顿时气不打一处来。

    “二郎君,夫人今日也是被人气着呢,您可不要往心里去啊。”

    服侍柳夫人的老嬷嬷送柳佘出去,忍不住多句嘴。

    “被人气着?谁能气她?”

    柳氏在河间的地位不算高,但自己母亲却是河间公认最难惹的士族贵妇,谁能给她吃瘪。

    老嬷嬷道,“还能是谁?夫人的堂姐呗,嫁去古氏的那位。”

    柳佘了然。

    自家母亲出嫁之前有个堂姐,二人在族里的分量不相上下。

    士族贵女么,除了投胎要睁大眼睛看好人家,嫁人也相当于第二次投胎,未来半生地位荣宠都与夫家和夫家家族挂钩。因为两性风气还算开放,未婚姑娘婚前有个心上人实属正常。

    自家母亲尚在闺中的时候喜欢过一个年轻俊朗的才子,甚至还会与对方花前月下幽会。

    不过,她到底是大族出身,婚前有恋人也需要遮掩一二,以免影响名声。

    名声若是很差,哪怕出身大族也不容易找到好人家,因此母亲一直小心翼翼的。

    奈何母亲的堂姐有能耐、技高一筹,二人同时议亲的时候阴了她一把,让旁人撞见她与某个才子交换的信物。这事儿当然不致命,顶多传出个“风流”名声,影响议亲的分量。

    那位堂姐靠着好出身和好名声,顺利嫁入古氏当了宗妇,母亲则低嫁河间柳氏。

    尽管她在河间柳氏也是宗妇,但哪里比得上琅琊古氏风光无限?

    柳佘冷笑道,“人家待在琅琊古氏,哪里又触怒母亲了?”

    老嬷嬷道,“那位过来探亲,偏偏漏了大夫人,明摆着瞧不上咱们这门寒酸亲戚。”

    这里刚说人家看不上这门穷亲戚,第二日拜帖就送上府了。

    柳佘坐在母亲身旁,愕然发现堂姨母身边的闺女就是那个伶牙利嘴又粗俗的女娃。

    他死死盯着对方,古敏却装作没事儿人一样将他无视了。

    “你方才分明认出我了,为何不认?”

    柳佘奉命招待古敏,带着她到府上后院花园转转,没想到对方仍是眼高于顶。

    “我们很熟?”

    “多说说就熟了,真没想到,你居然是……”柳佘道,“他们说你傻子,我瞧着还挺机灵。”

    人家哪里痴傻了?

    伶牙利嘴的,说话还刻薄粗俗。

    古敏白了他一眼,懒得理会。

    哪怕现在的柳佘只是个脾气臭的正太,够不上渣男,但历史告诉古敏,对方一定会变渣。

    除此,古敏不知为何就想起历史教授柳佘,对方说宸帝的生母是古蓁嫡姐而不是古蓁。

    这个推测被主流媒体大肆批判,皇室那边也没有承认。

    她觉得教授的推测真滑稽。

    如果他说的是真的,岂不是意味着自己要嫁给未来渣男?

    不可能!

    她都穿越了,原主也早夭了,宸帝之母怎么可能是古敏?

    对了,穿过来这么久,似乎还没见过古蓁呢,回去得瞧瞧。

    兴许她能通过萝莉版的古蓁窥见未来宸帝的童年模样。

    “这就是你的教养?当面说人是傻子?”

    古敏冷哼一声,柳佘说不过她,便想了另一个法子找回场子。

    “之前见你徒手接下鞭子,难道你练过武?”

    古敏谦逊道,“练过一点。”

    “我也跟着武师学了点儿手脚功夫,你要不要跟我切磋切磋?”

    古敏扭头瞥他,“你确定?”

    柳佘道,“你别怕,我会让着你的,不用鞭子或者别的武器。”

    古敏哼道,“自大,我让你一只手都能摁着你打。”

    柳佘:“……”

    不是,听听这话,谁才是自大?

    事实证明,柳佘真打不过人家,被人摁在地上直求饶。

    “你这是什么力气……跟头牛似的。”

    柳佘揉了揉发青的手腕,疼得龇牙咧嘴,眼泪都逼出来了。

    古敏道,“哪里是我力气大了,分明是你自己不经打,关我什么事情。”

    柳佘暗自撇嘴,敢怒不敢言。

    “教你武艺的武师叫什么?”

    古敏白了他一眼,“怎么,你想挖墙脚,将人挖过去教你武艺,然后再打我?”

    柳佘心思被戳穿了,他也没恼怒,大大方方承认了。

    “是又如何?”

    “打女人的男人,这么点儿出息。”古敏冷笑道,“连女人都打不过,更没出息。”

    柳佘能说的话都被古敏堵死了,险些气了个仰倒。

    古敏在河间待了两个月,她倒是和柳佘混熟了些,不过玩得更来的还是白蝶。

    她超喜欢这个动不动就喜欢脸红的小可爱,香香软软的。

    “听说河间郡有个超级出名的琅琅巷,你去过没?”

    琅琅巷,名字听着古怪,其实就是红灯区,不可言说的地方。

    古敏想起网络上的名句,哪个穿越女不去青楼见识见识,这次穿越就是没有灵魂的。

    琅琅巷位于河间郡坊市临近的一条街,距离柳佘古宅十分遥远。

    柳佘红了脸颊,叱骂道,“你真是不知羞耻,哪有女儿家会想去那种地方?”

    “假正经,我还在你书房看到避火图了呢,小小年纪不学好,你有脸说我?”

    “你、你——你连那个都看,不知羞!”

    柳佘性格再恶劣,毕竟还是个小屁孩。

    他耐不住好奇心,经不住旁人撺掇,学着族学那些年长的郎君偷看避火图,看得面红耳赤。

    这一行为本身也存了羞耻心,没想到古敏会说得这么直白。

    “你去不去?”

    “不去!”

    “好,你不去我去。”

    古敏是天不怕地不怕,她最近跟柳佘走得比较近,若母亲怪罪,她就将黑锅甩到柳佘身上。

    天色暗沉,街道两旁挂满了红灯,将夜幕衬得亮如白昼,香风吹拂,满目皆是繁花盛景。

    “哈哈,这里就是琅琅巷?好热闹。”

    古敏望着车厢外头的景象惊叹,一旁的柳佘双手抱胸,一脸郁色。

    “你瞧我,像不像风流公子哥儿?”

    古敏这会儿穿着男衫,因为年纪还小,旁人不会怀疑她是女娃。

    柳佘毫不留情地打击她,“毛都没长齐,好意思说自己是‘风流公子哥儿’?”

    古敏撇嘴,二人在护卫的拥趸下去了琅琅巷有名的青楼。

    那些红娘瞧见他俩,忍俊不禁。

    见过形形色色的恩客,倒是没见过年纪六七岁的小屁孩,寻常人家的男童都还穿开裆裤呢。

    柳佘红着耳根道,“这辈子的脸面都丢尽了。”

    古敏道,“得了,你哪里还有脸面?少赖我身上。”

    柳佘启蒙数年了,但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学渣,迄今连个大字都写不好,没少被父兄惩罚。

    琅琅巷虽然是个风尘场所,但也雅致。

    古敏笑道,“这年头不会吟诗作对,精通诗词歌赋,当个倌儿都没人要。”

    柳佘听后脸色一黑,顿时怒从心中来。

    琅琅巷没有倌儿,古敏这话分明是讽刺他不学无术,没有家世依仗连个倌儿都不如。

    “口无遮拦的,你日后迟早要死在这张嘴上。”他怒冲冲地道,“日后瞧谁眼瞎敢娶了你。”

    古敏笑道,“用不着你担心,凭古氏地位,求娶我的人如过江之鲫。”

    柳佘见古敏在琅琅巷一点儿不怯场,反而与那些花娘嬉笑打闹,你侬我侬,整张脸都青了。

    “不要脸!”

    两个孩子去琅琅巷,自然传到了家长耳朵,古夫人以为是柳佘撺掇的,顿时气不打一处来,

    “果真胚子就坏的,小小年纪便知道去花街柳巷,若非我儿年纪还小,这名声还要不要了。”

    古敏暗暗耸肩,毫无负担地出卖了柳佘。

    反正这位纨绔的名声本就狼藉,多背一口黑锅也正常。

    大概是柳佘人品太差,他跟着狐朋狗友一块儿去郊外赛马,马儿却被菜蛇咬了一口受惊了。

    古敏正巧打马而过,以一骑绝尘的姿态追上他,再将惊慌失措的小纨绔救了下来。

    “骑术这么差就别跑出来送死了。”

    古敏起身,不慎碰到伤口,暗中倒吸一口冷气。

    柳佘双目通红,因为恐惧而呼吸急促,瞧着格外可怜。

    “用不着你来假惺惺!”

    柳佘抬眼瞧着逆光的古敏,感觉眼睛有些刺痛,思及对方的嘲讽,顿时怒从心来。

    “啧,好心当成驴肝肺。”

    古敏敲打马鞭,跳上了马背,居然将柳佘丢在了原地,打算让这纨绔可怜兮兮走回家。

    “古敏——”

    柳佘暗中咬紧了牙根,委屈地眼泪直冒。

    没过多久听到马蹄声,居然是古敏去而复返。

    “想想你也挺可怜的,上来吧,骑稳了。”

    不多久,古敏随母回乡。

    一眨眼便是寒冬腊月,琅琊郡因为地势缘故,冬日也不是很冷。

    倒是周遭高山会有覆雪,不少士族名流都喜欢在这个时节上山举办雅集诗会。

    古敏的父亲便是琅琊名士之一,不仅是名士,还是名士之中鼎鼎有名的人物。

    他在朝中担任高官,也曾主持东庆选拔人才的考评,属于各方势力都要巴结的对象。

    父亲很牛掰,家族很牛掰,古敏偶尔也会飘飘然——自己大概就是传说中顶着女主光环的女主吧?一出生就站在别人奋斗一生都达不到的终点。当然,这念头只维持一会儿就散了。

    她是未来世界三百多年后的古敏,不是这个时代的痴呆儿古敏。

    真要说会投胎,那也要将功劳归功于原主。

    作为外来者,她有如今的一切都是幸运,应该更加珍惜拥有的一切而不是得意洋洋。

    因为担心女儿在家闷得慌,父亲特地带她出去参加名士大儒举办的清谈雅集。

    古敏听得云里雾里,真要说感受,四个字就能概括——不明觉厉。

    父亲见古敏小脸有些疲倦,笑着吩咐侍女带她到处走走。

    古敏扬起笑脸道,“多谢父亲。”

    前世的古敏出生于南方海边城市,第一次看到雪是天华大学入学第一个学期的冬日。

    那场雪才叫大,纷纷扬扬下了两天,厚度达到她的小腿肚。

    山上这场雪并不大,厚度也就半根指节,薄薄的一层,太阳一出来就开始融化了。

    正所谓下雪不冷化雪冷,化雪之时是最冷的,古敏哆嗦着裹紧了身上的披风。

    “好漂亮啊。”

    路过一片覆雪的红梅梅林,那夺目的红色几乎第一眼就牢牢抓住人的眼球。

    她垫着脚试图折下一枝梅花,奈何人短个矮,半晌也够不到。

    “这里有座破庙。”

    侍女劝阻道,“大娘子,这种阴晦的地方您不能去啊。”

    古敏道,“庙宇供奉的都是神灵,哪怕破败了,寻常妖邪也不敢靠近吧?哪里阴晦了。”

    话音刚落,她耳尖听到一阵压抑的笑声。

    “破庙有人?谁在那里偷瞧偷听的!”

    古敏提着小裙摆进了破庙,发现里面有一堆燃尽的篝火,火堆附近还坐着个面色微青、衣衫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青年。这名青年生得极好,哪怕坐在破庙也给人一种身居高堂的错觉。

    这个青年的眉宇间充斥着凌然正气,眼眸澄澈而清明,一瞧就知道是个磊落坦荡的人。

    这一刻,古敏脑海应景地响起一句话。

    立如芝兰玉树,笑如朗月入怀。

    这般颜值,搁到她那个时代,怕是那位年纪轻轻的影帝也稍有不如。

    一瞧青年的装扮,古敏便知道他生活落魄,多半是个家境贫寒的穷书生。

    “方才是你笑的?”

    古敏问青年,眼睛却瞄着对方的手指。

    此人手指被冻得发红,有些地方还有冻疮,身上衣衫又破旧又单薄,明明冷得都打哆嗦,神色仍是镇定。古敏暗中撇嘴,这般落魄了还端着读书人的架子,真是搞不定这些古人。

    青年似乎生病了,声音沙哑无力。

    “听小娘子口出妙语,在下深感同意……”

    他似乎还要说什么,喉头涌上一阵咳嗽的冲动,咳得整张脸都涨红了,额头青筋暴起。

    “你病得很厉害啊,怎么不去瞧郎中?”

    青年道,“身无分文、居无定所,何来银钱去瞧郎中?不过是小病,不妨事儿。”

    “这可不成,小病拖久了容易变成大病,你这么大人都不懂这个道理?”古敏说道,“瞧你装扮和一旁的书箱,你应该是个能识文断字的人,随便寻个抄信抄书的活也能凑出药钱。”

    青年笑道,“小娘子这话倒是让在下想起了一句话。”

    古敏歪了脑袋,试问道,“你想说我‘何不食糜肉’?”

    青年作揖道,“冒犯。”

    古敏道,“啧,你还真想这么说我。”

    青年苦笑道,“小娘子说的路子虽是一条生计,但设想往往与现实不同,没那般轻易糊口。”

    古敏也不知道里面门道,但看青年磊落坦荡的姿态,古敏知道自己误会对方了。

    “那……你这病也不能继续拖着呀。”

    哪怕古敏不通医术,她也知道青年病得厉害,若是高烧太严重了还会转为肺炎。

    肺炎这东西搁在她那个时代致死率都高,更别说目前这个医疗水平低下的时代了。

    青年一手捂拳放在唇边轻咳,笑着道,“听天由命吧。”

    古敏更加不懂了,明明病得这么严重,他怎么还笑得出来呢?

    “你有父母么?”

    青年道,“先考已丧,家中尚有一母。”

    古敏老气横秋道,“既然家中还有老母需要你赡养,你就更加爱惜自己的身体,想办法也得治好自己的病才是。年轻力壮的小伙子,还是个能识文断字的,想想办法总有别的出路。”

    青年被古敏逗笑了。

    古敏又道,“若是换做我,只要能活下去,我一定会想办法努力活着。”

    青年病得厉害,但那双星眸却似星月漫天一般耀眼。

    “小娘子年纪小小,想法倒是不少。在下愚钝,倒是想不出别的求生法子,这该如何?”

    古敏眨了眨眼,倏地道,“你姓甚名谁?”

    青年问她,“问这个做什么?”

    “我怜你家中有老母要赡养,自己又病着,哪怕有心赚钱也无力做到。”古敏眼珠子一转,笑着对青年道,“不如这样,你告诉我你姓甚名谁,写一份欠条给我,我借你银两让你周转一阵子。等你身子骨好了,有能耐赚钱了,你再将银两还我。这样,不就两全其美了。如何?”

    青年笑着咳嗽,古敏羞恼道,“怎得,你不信?”

    “怎会不信?小娘子鬓角珠翠便抵得上在下数年嚼用,自然是信的。”青年笑道,“不过,小娘子心善是好事儿,但也不能随意滥发好心。倘若在下有什么歹意,这可如何是好?”

    古敏撇嘴道,“你未免太高看自己了,病成这个样子还想有什么歹意,这才是有心无力呢!”

    青年笑着摇头。

    古敏道,“怎么,你不接受?难不成你也是那种宁死也不肯收嗟来之食的固执酸儒?”

    青年问道,“不受嗟来之食,赞扬的是有风骨傲气,怎得到了小娘子口中成了固执酸儒了?”

    古敏两手一摊道,“我是个俗人,命最重要。”

    青年笑道,“有趣!真是太有趣了!”

    古敏被青年盯得有些发毛,嘟嘴道,“什么有趣?”

    青年不肯明说,只是道,“在下姓朱,名宁,字淳安。”

    古敏念道,“朱宁,朱淳安……这名字仿佛有些耳熟……”

    她没有身体原主的记忆,让她耳熟的名字,必然是上辈子的人物了。

    难不成这个朱宁是历史书上的人物?

    书到用时方恨少,倘若时间倒流,古敏绝对不敢上课的时候溜神摸鱼了。

    她抬手拍脑门,苦恼道,“算了,想不起来就不想了。”

    古敏让侍女给自己取来十两银子,借给青年,青年取来空白竹简和刀笔刻借条。

    “渊镜?”

    古敏蓦地睁圆了眼睛。

    她瞧了又瞧,落款人除了朱宁、字淳安,还有三个小字——号渊镜。

    青年道,“无聊取的诨号而已。”

    古敏推算青年的年龄,险些要给他跪下了。

    妈耶,自己这是什么运气,居然能碰到传闻中的男主角——汤姆苏渊镜?

    为何这么说?

    看看渊镜的人生履历就知道了,妥妥的汤姆苏,头顶男主光环的BUG!

    渊镜先生,生于东庆中末年,当世名儒之一。

    生来伴有祥瑞异象,幼年的经历更不平凡,七岁遇仙,得仙人抚顶灌灵,为其洗髓伐骨。

    未及弱冠,已然上通天文,下晓地理,五行八卦、奇门遁甲无一不精,琴棋书画、诗词歌赋随手拈来,甚至精通农田水利,晓得经商兵略,活脱脱是个会走的妖孽,光环无限大!

    东庆末年,一人舌战北疆使者,立夺三城且气死了那个使者,一战扬名。

    成名之后的渊镜先生没有接受各方势力招揽,反而回到了祖籍琅琊郡,开了一个私学。

    当时的琅琊郡私学盛行,渊镜先生靠着自身名望慢慢吸引生源,打出了自己的口碑。

    潜心教导十数年,门下三位弟子向后成为五国乱世鼎鼎有名的谋士。

    除了这些,待在他私学求学的学生也有出息,先后出仕五十六人,有名者二十三人。

    五国乱世与其说是各家诸侯大乱斗,倒不如说是渊镜先生门下学生的修罗场。

    几乎每个诸侯帐下都有他们的身影,各自占据着不同的分量。

    五国乱世,渊镜先生倒是没出仕,但他的教学方法相当先进,姜朝建国之后还被宸帝授予“天下师”的无上荣耀。当然,对于这份荣耀,史书记载渊镜先生是婉拒了的。

    平心而论,如果古敏是渊镜,她也会拒绝的。

    为嘛?

    渊镜先生一生教导学生无数,出仕的学生大半都折在宸帝手中。

    虽说乱世残酷,但以一个老师的角度来看,着实扎心了。

    渊镜先生最疼爱的三个学生,程靖、吕徵、韩彧先后因为宸帝而死。

    程靖自戕牢狱、吕徵跳城而亡、韩彧吞金自尽。

    不是宸帝亲自动的手,但却是她推动的。

    哪怕渊镜先生没有因此记恨,肯定还是意难平的。

    这点从渊镜给自己写的墓志铭就能看得出来。

    意难平归意难平,该做的贡献还是不少。

    姜朝最初的教育基础都是这位老先生折腾出来的,后世学生又爱又恨啊!

    高考那年,学生之间兴起一阵“挖坟热”,考生组团去挖渊镜先生的坟墓。

    当然,这只是口头说说,没人真敢这么做,考生们拜渊镜不挂科都来不及呢。

    这会儿,看到活生生的渊镜先生,古敏都忍不住想腿软拜一拜这位大神。

    青年发现古敏表情一言难尽,问道,“这个诨号有何不妥?”

    古敏支支吾吾道,“没什么不妥的,渊镜挺好的,我相信你会名留青史的。”

    青年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,看得古敏如坐针毡般难受。

    “今日恩德,来日必当相报。”

    古敏挠挠头道,“我想想啊,我觉得你以后肯定很有本事,必会名扬天下。倘若你以后开了私学,我肯定会将自己的孩子交给你教导。不用将孩子教得如何好,有点儿人模人样就成。”

    届时,说不定还能将古蓁的孩子、日后的宸帝也送到渊镜先生的私学。

    这样的话,宸帝和未来叱咤乱世的人杰有了同窗交情,互相捅刀应该不会那么狠……吧?

    青年噗嗤笑了出来,差点儿没岔气。

    “小娘子现下也才六岁稚龄,怎么就想到自己的孩子去了?”

    古敏涨红了脸,“这叫未雨绸缪!我笃定你很有名扬天下的潜质,不如赌一把?”

    “赌为恶业,技非六艺,用非经国。圣人也道‘君子不博’,小小年纪不该沾染这种恶习。”

    青年版渊镜先生训导人的模样,已有未来三分模样,看得古敏心中嘀咕。

    活脱脱的教导主任!

    古敏道,“你这模样,合该去当教书育人的老夫子。”

    青年浅笑不语。

    古敏起身弹掉裙摆沾染的灰尘,道,“我先回去了,免得父亲担心,日后有缘再见。”

    她蹬蹬跑远,只剩朱宁坐在原地望着“借来”的银钱苦笑。

    “似乎……不是什么恶灵……”

    别看青年学习玄术时日尚短,但他天赋极高,一点就通的天纵之才。

    光看古敏的面相他就发现不对劲了,试探一番却发现这是个心思纯澈的,半点儿不似恶灵。

    另一厢,古敏回到雅集,侍女暗中将古敏的经历告知古敏的父亲。

    “朱宁?那不是个极有傲骨的寒门士子么,怎么就肯接受敏儿资助了?”

    古敏道,“瞧他好手好脚却躲在破庙避雪,好像还生了病,好心借了他银两。”

    父亲好笑地捏了捏她的脸蛋,口中道,“我儿心善。”

    古敏让渊镜写了借条却没说自己是哪家的,分明是打算送钱给对方,顺带顾全他的面子。

    笑着露出几颗小白牙,拍了老头子的马屁。

    “这都是父亲教导得好啊。”

    古父话锋一转,说道,“虽是如此,但我儿不宜与那寒门接触过密,特别是那种犟脾气的。”

    渊镜祖上出身不差,但家道中落的人家,依古父的脾性,自然是瞧不起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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